绿，轻率，粗野。报春的是她，把春天挤走的，偏偏又是她。田头沟边，星星点点的绿，不需几日，便绿满花窗，绿满山川，绿满天涯。依然不需几日，绿又嘻嘻哈哈遮塞通幽的曲径，潦潦草草掩藏斗奇的鸟鸣，莽莽撞撞挤走争艳的百花——若是没有秋天，绿会不会把我们这些人也挤到天边？

烈日下，油油的不是绿，是我的汗。卖西瓜的老头热得中暑，一车的西瓜绿却说爱莫能助。丢下瓦工刀，小坐树下，打工人透过淋漓的汗水才看清，绿是天画的饼，绿是远望的梅。绿荫，可纳凉？绿却常常说自己很疲累，有时还披头散发蓬头垢面。不信，你可透过汽车的尾尘，仔细看看路边的柳？喝饱了一场雨，绿又满血，只不过像是吃了兴奋剂。夏天，是绿的王国；绿，却不再油油。天天盼秋，夜夜雁鸣在枕畔。

秋，来时，无声，不像星绿破土噼噼啪啪；秋，下手，无情，河山万里草枯叶落彷佛就在转身间。

绿，恨秋吗？

人世间，有多少误读，我不知道；我有没有误读，谁又能告诉我？秋不是凶手，或许也不是英雄。我相信，秋的到来，是因绿的呼唤；绿色的凋零，绿色的谢幕，是为白色让路。

绿走了。秋，虽粗手笨脚，为绿化妆，却格外耐心。他把深绿一点点浸染，由枝梢浸染到枝尾，由叶边浸染到叶心，染成亮黄，染成鲜红，染成暗紫，染得层次鲜明，染得绚丽斑斓，染得轰轰烈烈，染得春天都嫉妒。秋知道，纵然此时谢幕，绿的梦里依旧是万紫千红。

秋空高远，万里湛蓝。秋在天空湛蓝的背景上小心地画上洁白的云，再轻轻用嘴一吹，白云便悠悠地飘浮在蓝天上，倒映在碧水上。秋知道，纵然此时谢幕，绿的梦里依然有白云悠悠。

秋为绿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葬礼。绿的临终遗言，唯有秋懂，只是秋虫忍不住哀哀地唱了起来。

绿，在噼噼啪啪掌声里走来，走过春，走过夏，经受过多少误解或毁誉，终究在秋之斑斓的理解中走去。有人感伤有人喜，绿的墓志铭呀是秋的草书。看，那半空中划过的一道道美丽的曲线，是落叶恋歌，是秋风走笔。

落木千山天远大。绿走了，是为了腾空偌大的舞台，留给白。白茫茫一片铺天盖地，是谁在默默寻觅绿之背影？是谁在殷殷期盼绿之春讯？一年有轮回，无非绿与白。可惜呀，人生不相见，动如参与商，只是不知辜负了多少五彩缤纷的配角。

忍看白色精灵漫天欢舞翩然而至？忍看晶莹雪花一瞬消融如泪滴墓碑？算了吧，见与不见，谁合谁分？忘言为赘，言本无言。送走了绿，白也要来了，一页碑文化作飞沙，秋转身，风萧萧兮。

作者简介

熊曙光，微信名海百川，1986年毕业于淮阴县渔沟中学，1990年毕业于扬大英语专业，工作之余，喜摄影、读书，偶尔码点文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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