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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漂》故事新解:一段关于铜钱的神秘之旅(上)

发表时间: 2024-05-12 10:10

《漂》故事新解:一段关于铜钱的神秘之旅(上)

长篇小说《漂》片段(六十七)铜钱(上)



晚上,二丑小屋里灯火通明。

邻居们听说瓦匠明早要去上海查病,都挤进小屋来为他送行。

“飞机头”朝二丑说,梁师傅,你别心焦,病医好回来,我等着听你唱小调!二丑笑笑说,病好了,我天天给你唱。旁边老头问“飞机头”,你喜欢听梁师傅唱哪一段?“飞机头”说,哦,这个可多了,手扶栏杆啊,虞美人啊,四季调啊,我都喜欢听!二丑说,病好了,把我会唱的小调,全唱给你们听。

外间东北角,放两张长凳,上头铺两块木板,摊上草蓆,柳梅和兰香在上面蜷蜷,打个瞌睡。床板底下,空酒瓶子上,一盘点燃的蚊香正在冒烟。电视机被兰香搬到外间的板桌上。兰香抓遥控器翻翻,找到她合适的连续剧,边看,边朝柳梅说,韩剧真不错。柳梅说,韩国的长腿欧巴,把你们这些女人全扫倒了!


省道上,亮着大灯的货车呼啸而过时,地上有些微微地抖动。

柳梅睡着了,睡得很香。

二丑回到里间,爬上床,翻滚着,怎么也睡不着。一会,他干脆爬起身,掀帘子走到门外的水泥坪上,抬头仰脸,朝天上张望。

银河低垂,群星闪烁。明天,肯定是个晴朗的大好天。屋里,柳梅呼噜打得很响。兰香却打着哈呵玩手机。二丑忽然转身,掀帘子进门,轻声喊,香,来,帮个忙。兰香起身。

柳梅醒了,眯缝着眼说,不睡,做啥哩?明天没力气跑路!二丑说,我还要给你们拿钱,说,上海不是在家里,吃,住,行,哪样不要花钱。柳梅打着哈欠说,唉呀,钱,兰香带着哩,回来再算吧,抓紧时间休息!二丑说,钱放家里,我不放心,带走心安!柳梅听二丑说这话,马上拗起身,问,你咋把钱放屋里了?二丑说,自己和泥抹灰,一辈子的积蓄,全放在屋里,明朝,我将他们一同带去上海。

两个女子听了这话,既兴奋,又好奇,马上起身,尾在老头子身后,走进房间。

二丑让她们俩帮忙挪开床脚,之后,双腿跪下,钻进床底,用手挪开北墙根紧贴着床脚的水泥砖块。一只方形池子露出来。这是老瓦匠为自己设计的保险柜。床脚压在水泥方砖上,人睡在床上,谁要开他的保险柜,得先搬动床架。柳梅小声朝匐在地上的二丑说,二舅呀,你这个保险柜,设计绝了!

老瓦匠没吭声,从黑乎乎的洞里,取出一只锈迹斑斑的铁皮筒子。兰香趴下,伸手接住,取到灯光下一望,是一只装酒瓶的铁盒子。

二丑从床底下爬出来,拿手抹去头脸上的蜘蛛网。他走到外屋,将盒盖打开,从里面拿出三件东西。一本塑料薄膜紧裹着的书,一块用油纸包裹的玉镯,一把舌簧式老旧铜锁

柳梅却拿过老式舌簧锁,问,老式铜锁,还当宝贝放保险箱?二丑说,不是我家的物件,本队孤老头黄先生临死前送给我。兰香听后,嘴一撇,说,嗨,要送,也送点值钱的东西,这玩艺,放在秤上戥戥,也没啥斤两,还当宝贝送人?

柳梅拉开插在铜锁肚子里的铜钥匙,再把钥匙后面拖着的一串铜钱托在掌心,说,铜钱也不值钱,街头旧货摊上,一抓一大把,还包布做啥?兰香从嫂子手中,抓过铜锁托在手心,掂两下,将布条扯开一点缝,见里面现出一点黄灿灿的颜色,便说,放在地下这么多年,没生铜锌,也是奇了!

柳梅说,这种小铜钱,我婆老太裤腰钥匙上也挂过。兰香问二丑,铜锁又不是啥值钱的古物,怎么也进“保险柜”?二丑说,黄家祖传中医,对咱梁家有大恩。年轻时,他在国民党“野三旅”当过兵。解放前夕,哥哥跟着国民党去了台湾。解放后,黄先生被管制多年。年轻时,他娶了个漂亮的江南女子。那女子,空人在田埂上都走不稳,雨天过木桥,都是屁股撅到天上,手脚放下来爬过去。她见人讥笑,想不开,拿根绳子上吊。好在出门上工的黄先生回家拿农具,发现老婆吊在灶门口,放下来时,心口膛,还有点热气。他是郎中,掐人中,人工呼吸,终于救活。后来,黄先生与她离婚,儿子跟着妈妈去了江南。从此,这辈子两人也没见过面。

兰香插话,哎,哎,老舅哎,我弄不懂,一个漂亮的江南姑娘,怎么嫁给江北的乡下佬?二丑说,这话说起来就早了!淞沪抗战,好多江南的有钱人跑到苏北来躲兵荒。那个女子一家,住在黄先生家里。当年,两人还是孩子,才十四五岁。鬼子投降后,女孩便嫁过来了。兰香说,这个爱情故事倒蛮精彩,拍成电视剧,一定好看。

二丑说,好看个屁!黄先生老了,穷得连穿衣都靠人送。铜锁,是他小草屋里最值钱的旧物,钥匙一直吊在裤腰带上。临死,不能说话了,就掏出来,送给我,我只好收了。黄家留下的旧物,就剩下这把老铜锁!早前,我帮他砌灶时,听他讲过,锁钥上的铜钱是祖上的旧物。当时,我认为他吹牛。因为,那个辰光,他从官河滩上的泥沙里,挖过一堆烂铜钱,一定是他在里面挑了几只挂到钥匙上,硬说是祖上的旧物!这叫上吊搽粉,死要面子!

柳梅说,河滩上怎么会挖出一堆铜钱?二丑说,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。


黄先生草屋后头,是一片乱坟岗,官河堤上的纤路,就从这些高高低低的坟头上踩过。坟场很老,有若干无主坟茔。朽烂的棺木,匏牙似的,从岸堤半腰伸出来。夏天,大暴雨过后,河岸上现出一个一个洞眼,活像城里的排污口。细望,却是一口口塌陷的棺材洞。朽烂的棺材板里,时常有头骨股骨,或肋骨架子,随着河堤上瘫塌的泥土滚落到水边的沙滩上。大轮船推起的涌浪,将这些瘆人的尸骨,冲刷得干干净净,一堆一堆,摊在水边。去田里做活的农船靠岸,女人们见了,都害怕,不敢下船。站在河岸上的黄先生望见,却放声大笑,说,哈哈,怕啥哩?就是一堆死人骨头!

从此,大雨过后,他便跑到河滩上,将那些被雨水冲落的尸骨捡起来,挖口泥塘埋掉。多数时候,他也分不清哪是东塚的头颅,哪是西塚的胳膊,于是,便来个一锅烩,全埋进一只土穴内,嘴里念叨说,邻居做了几十年,过来团一个屋子,相互有个照应,阿弥陀佛

有年夏天,大雨过后,有只骷髅骨从杵出来的棺材里,滚落到河滩上。黄先生赤脚跑下去,用手抠住头骨的两只洞眼,拎起来便走。他身后摇着尾巴的小黄狗却不走,站在水边拿鼻子乱嗅。一会,小狗从泥沙里,拱出一条死鱼,叼起便跑。老黄一回头,发见西斜的太阳底下,小黄狗叼走鱼的沙滩上,露出金属的闪光。于是,他回身走过去,蹲下来,用手一抠,竟是一枚被水冲出沙泥的铜钱。河水,沙子,将铜钱冲洗得很光亮。他拿脚踢踢,沙子底下,还有铜钱。他丢下手中的骷髅,用手扒开沙泥,发现沙泥底下,竟然埋了好多铜钱。于是,他跑回草屋,拿来铁锹,竹篮,趁着星光,挖,洗,拣,足足装了一箩筐,有一百多斤。

夜里,他没有忘记将那只骷髅挖塘埋了。埋完,点上草纸,跪下磕了两只响头,说,是你将我引去河边,让我得了外财,我也为你找到新家,在这里,好好安息吧,阿弥陀佛!

没等天亮,黄先生拿两只竹篮,一支扁担,挑着铜钱,去西边兴洼庄上请陈铜匠翻了两只脚炉,一只汤婆子,余下,全折价卖给了老陈。脚炉,自己留下一只,余下的两件铜器,送给了村南头的逸奶奶。逸奶奶年轻辰光,身上有老僵焦(注:老毛病),黄先生的父亲,为她治好了毛病。多年来,逸奶奶时常帮老黄缝被子,补衣服,做些针线活。黄先生觉着过意不去,无以回报。如今,老天给他送来这份大礼,让他还了人情。

黄先生嘴紧。这事,被他瞒得严严实实。除了西庄的陈铜匠,本村的逸奶奶,还有他自己,没有第四个人晓得。

腊月里,逸奶奶拿铜脚炉拨火烘脚,邻居婆子见到黄灿灿的铜脚炉,羡慕死了,嘴作淡,便问,这只新货,哪个人送你?婆子晓得,逸奶奶儿子,女儿,个个穷得叮当响,不可能为老娘买这么昂贵的奢侈品让老娘温脚。逸奶奶被婆子逼着,说漏了嘴,说是黄先生送的,说黄先生在官河滩上挖了一大筐铜钱,请人铸的。

不久,庄上人,都晓得黄先生在官河滩上得了一笔外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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