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情的力量：我选择了嫁给他

认识陆酆数年，我终于在意识到爱他的那年，嫁给了别人。

嫁给太子前，我是金家三小姐金茗，是陆酆乖巧的小狗腿。

嫁给太子后，我便只是太子妃了。

待嫁前夜，我收到了陆酆战死前线的消息。

我身着凤冠霞帔，坐在床边木木的盯着窗外那棵柳树好久，眼泪起初无声落下，之后伴随胸口难以抑制的起伏，我终于泣不成声。

那是我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我的心。

可是陆酆他真的是世间顶顶坏的大混蛋，就在我哭到凤冠都歪了的时候，他突然出现在窗边，冷目看着我。

「所以，如今你还要嘴硬说你不爱我吗？」

我瘫软的坐在地上，泪痕斑驳，死死揪住鲜红的喜被，闭目不看他满脸沧桑，对门外大声唤道：「来人...唔...」

下一秒他飞跃进屋，死死捂住我的嘴巴。

「金茗，你好狠的心。」

那只捂住我嘴巴的手微微颤动。

（一）

我很小的时候，就听街里街坊说，我们金家定会出一位太子妃。

那时候我只在宫宴上匆匆见过太子一眼，他亭亭站在皇上身后英气逼人，二姐姐站在我身前，小声说道：「若是能嫁给太子，便是日后的皇后了，多么高贵啊。」

我真诚的笑着应和她道：「那希望二姐姐能有机会如愿嫁给太子殿下。」

不料她狠狠的剜了我一眼，我以为我又说错了什么，怯懦的往后躲了躲，大姐姐见了笑出声，拍拍我的小脑袋，冲二姐姐说道：「她这小家子气的模样定不会被皇家看上的。」

彼时我还不明白什么叫嫡庶有别，胡乱的信了大姐姐的话，认定我此生无缘太子妃。

（二）

我几乎从一生下来就从未得到嫡出的任何优待，因着父亲的宠妾灭妻，我在府中活的甚至不如玲琅姨娘的一个丫鬟。

虽然是嫡出，我却是府中年纪最小的三小姐，由此可见母亲生前也一定如我这般不受待见，以至于让妾连生了两胎后，自己才得到这宝贵的一胎。

可正是她如此珍视的孩子，害得她难产而死。

我有记忆起，就跟在大姐姐二姐姐身后，捡她们玩过的玩具，用她们不要的首饰，那时候我最爱躲在父亲的藏书阁看书，因为只有那里是大姐姐二姐姐不常去的去处。

我可以享受独处的时光。

第一次见到陆酆便是在藏书阁，那时候他在和二皇子在玩捉迷藏，他偷偷摸摸溜进来，刚好和点着蜡烛看书的我打了个照面。

他嘴角歪歪毫不避讳的上下打量了我一眼，笑着说道：「你这小丫鬟，怎么还躲在主人家书房里偷看书？」

那时候二皇子在金府跟着父亲读书，这陆酆是二皇子带在身边的玩伴，他不过平民出身，因为蹴鞠踢的好，备受二皇子喜爱，几乎是二皇子的心腹亲信。

不过那时候我并不知道这些，只当他是偷跑进府里的小贼，扯着嗓子就要喊，却不想他眼疾手快的捂住了我的嘴巴。

「闭嘴！你要是把二皇子叫过来我可饶不了你！」

彼时他十六岁，我小他三岁，体型相差甚大，他不过轻轻锢住我，我浑身骨头都仿佛被捏碎，我又害怕又痛，睁着眼睛任由眼泪流下。

感觉手上一片冰凉，他才慌张收了手，着急的看着我：「你这小妮子，我不过轻轻碰了你下，你怎么就哭了。」

与此同时，茶茶疯狂在外敲门。

「小姐！玲琅姨娘那边派人来唤你去用膳啦，别看啦！去晚了免不了又是一顿说教。」

他这才知晓我是金家三小姐。

（三）

玲琅姨娘总是罚我，二皇子来了府中之后罚我的由头更多了。

起初我不知道为何，后来是陆酆告诉我，因为姨娘怕我和二皇子接触上，每每我受罚的时候，我的两位好姐姐都去给二皇子献殷勤了。

我不解，不动神色的揉了揉跪麻了的脚，问陆酆：「可是二姐姐不是想做太子妃吗？要接触也是接触太子殿下啊？」

他坐在一旁，翘着二郎腿大口吃着手中的苹果：「她倒是挺敢肖想的。」

如果金家定会出个太子妃？那二姐姐为什么不能肖想？

因着腿跪的疼了，我的姿态有些扭捏，他一扬下巴：「你为什么那么听你那个姨娘的话？她罚你的理由我都觉得站不住脚，你偏偏还奉为圭臬。」

我抬头冲陆酆笑笑：「因为只有听姨娘的话，才有机会出府去玩呀！」

我喜欢去逛东街的一家杂物铺子，老板每半年都会出去游历一月，回来之后会把新近搜罗的珍贵有趣的玩意儿摆在店里，我每次都会把攒了许久的小金库花在这家店里。

很奇怪，我和他相识不久，但是他似乎有种神奇的魔法，让我很快与他亲近起来。

「你看吼，这是西域的玛瑙杯，轻巧又可爱，我虽然不会饮酒，但是我有偷偷拿它饮茶，这个好像是匈奴那边的钱币，是不是长得很奇特？这是江南名家的核雕，上面的窗户还能手动打开呢！是不是很神奇。」

他是除了茶茶外，第一个见到我的宝库的人。

自从知道我的喜好后，之后的一段时间里，他会派人给我送些珍惜的奇珍异宝，那时我收的爽快，全然没有意识到那些物件多么昂贵，更无从得知他这样身份的人是如何拥有这些宝物的。

他像是在逗一条喜爱的狗狗，随手丢一些玩物便让我开心的绕着他打转。

他乐意听我说话，会弯腰盯着我的眼睛冲我微笑，我们平和的相处了几日，就在我以为他会成为我最好的朋友的时候，我却发现，他和我不是一路人。

（四）

我是在母亲忌日那天亲眼目睹他杀人的，那天月很圆，后山的树林被照的亮堂堂。

我提着一篮子纸钱照旧去给母亲烧纸钱，听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悉悉索索的人声。

当我拨开草丛走近后才看见，陆酆手拿一把滴血的长刀，他的面前的男子被绑了手脚，头重脚轻的砸向地面，血腥味刺鼻。

陆酆听见我的动静稍稍回头，看着我的眼睛发出寒光，眉毛紧皱。

几乎瞬间我就软了腿脚，跌倒瘫坐在微微潮湿的地面，手中的纸钱洒落一地。

他一步一步朝我走来，拿着长刀指着我的肩头。

我闭着眼睛感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，大气都不敢喘。

「小丫头，你怎么在这？」

他的声音冰冷，全然没有从前笑盈盈般温和，我害怕的手胡乱撑着地，一点点往后挪动。

「我...我什么都没看到，我什么都不会说的。」

「你什么都不会说的，因为你没办法活着离开这里。」

他说的认真，不带一丝玩笑，下一秒，我哭出了声，可是不管我哭得多大声，他都无动于衷，左手揪住我的衣襟，右手高高抬起还带着血迹的大刀，呼吸间，他就能轻而易举的把我的头砍掉。

月光下，他看着我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，我悲怆的闭上了眼睛。

或许是我命大，关键时刻二皇子及时出现拦住了这个嗜血狂魔，陆酆的刀被打落在地，我也就此逃过一劫。

「你疯了？她是金家嫡女！」

当时二皇子的话我记了很久，却明白的很晚。

那时的我甚至都无法思考他这句话的深意，只顾着抱着头躲到树边，瑟缩的抱住自己。

因着腿软我想跑都跑不远，只好躲在树下不敢抬头，等待面前两人给我最后的审判。

听见有脚步慢慢靠近，

一双有力的胳膊将我抱起，

我的脑袋贴上陆酆结实的胸膛。

他的脚步很稳，一步一步将我完整的带出了后山。

（五）

那日在陆酆的刀下逃生似乎成了他这辈子的心结。

之后的很多次他红着眼对我咬牙切齿道：「那晚我就应当杀了你！」

却连碰都不敢碰我一下。

那晚过后，陆酆还是照旧给我送新鲜玩意儿，可是，我连看都不敢看一眼。

因为只要想到他，我满脑子都是那夜那毫不犹疑的想要杀我的坚定目光，一个人怎么能够冷漠到判若两人。

可是只要二皇子还在金府一日，我就不可能不见陆酆，我躲了他几日，他终于主动找上我。

「西域的万花筒是个好玩的，怎么没见你和茶茶显摆？」

他的烫金长靴跨在走廊的栏杆处，生生拦住我的去路，或许是因为害怕极了，我很早就闻到专属于他的气味，可是他一心要同我说话，我怎么也躲不掉。

「姨娘说玩物丧志，我最近都不怎么摆弄那些小玩意了。」

我低着头，瘪着嘴巴，他越靠近我越害怕，可是我又不敢当着他的面真的哭出来。

「我不喜欢你躲着我，你最近都不怎么对我笑了，怎么？那晚你都敢一个人走进草丛里，现在开始后怕了？」

「我没有...」

我小声争辩，但是还没说几个字，眼泪就哗啦啦的流下来了。

他瞬间意识到不对劲，伸手捏住我的下巴，微微用力，我被迫抬头眼泪汪汪的对上他的视线，他还是皱眉。

「你哭什么？我还能光天化日之下把你怎么样？」

他本身就长着一张蛮凶的脸，不笑的时候就挺吓人的，皱着眉的时候更是让人发自内心的胆颤，配上不耐烦的语气，我被吓得一耸肩膀，瘪着嘴巴，龇牙咧嘴的哭的很难看。

「哇—你可不可以放过我，那天的事我谁都不会说的，我人微言轻的能和谁说啊，我很惜命的，不会主动惹麻烦的...」

「闭嘴！」

他高声喝到，我瞬间噤声。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巴，努力不发出声音。

他双手叉在腰间，上下打量着我，略带嫌恶的发话道：「与其没用的哭泣，不如做点实际的，现在是我拿捏着你，你不应该想着怎么讨好我？居然还把我送你的的东西束之高阁？真不懂你这么呆笨，日后嫁人了怎么讨夫君欢心。」

（六）

于是看我开始学着大姐姐二姐姐向二皇子献殷勤般，向陆酆献殷勤。

大姐姐日日给二皇子送自己亲手做的甜汤，我便自己闭门造车，在厨房捡她用剩下的食材也熬煮了一锅给陆酆送过去，没想到他只喝了一口，就把整个碗摔到门外，怒吼说我要谋害他。

我只好又偷偷跟着大姐姐起了个大早去花园采了最新鲜的花，插好了摆在他的屋中，没想到他连连打喷嚏，把我和花一起提溜出了他的房间。

于是我改和二姐姐学，从丫鬟手中寻了些他脱了丝的衣服去缝补。

第二日就那些衣服就被重重砸在我脸上，头顶他责问的语气实在不太友善。

他逆光站在门口，叉着腰。

我也有些生气了，我甚至都没有对父亲这般殷勤上心过，抬起头我不卑不亢的犟声道：「该做的我都做了，你一直不满意，你倒是给我如何讨好你的方向啊？」

听了我这话，他嘴角微扬，右胳膊搭在我的肩头，不轻不重的说道:

「我缺一个使唤的小厮。」

「什么？陆酆？你不要欺人太甚？」

他带笑的目光盯着我，我知道他也没在开玩笑。

后来，茶茶天不亮就要去西街排队买富春斋买新出炉的梅花香饼，而我则费劲心力为他寻到了想喝玉露茶，亲自卖脸向城中书法大师求了字画，拿着他的图纸找城中最好的工匠为他做了把匕首。

那段时间我连东街的杂货铺子都很少去了。

当时我不知道其实对他来说这些东西唾手可得，他不过是想看我如猴子般被他戏耍。

那段时间用二姐姐嫌恶的话说来总结就是：「你怎么对那陆酆殷勤的像他的狗腿子似的。」

我确实过分殷勤了，起初是为了活，后来是喜欢同他一起玩的自在。

他生的自由，性子洒脱不受拘束，就没有想做却做不成的事。

我若是表现的乖了，他一时兴起便会拉着我去街上、去郊外，去我从未去过的地界看从未见过的风景。

（七）

「太子有什么好嫁的，你跟我走，我带你去看尽天下美景。」

可是哪怕我这么向往这大千世界的风景，陆酆主动对我说这句话的时候，我还是拒绝了他，他抓着我胳膊的手很用力，最后还是我一根一根掰开他的五个指头。

……

在我及笄之前，整个金家对我都是放养的状态，哪怕我日日跟着陆酆厮混，也没人多说什么。

直到我及笄礼那日，皇后娘娘第一次派人领我进宫单独觐见。

太子殿下端坐我对面，大殿中央是皇后娘娘在同我说话，

她兜兜转转打着官腔，我不明白她在说什么，只有皱眉托腮，肆无忌惮的上下打量面前严肃的男子。

直到他轻咳一声，我被吓的跌坐在地上。

太子殿下摆出同父亲一般的姿态对我喝道：「放肆！」

皇后娘娘这才停下，在场众人无一不倒抽了口凉气。

我迷茫的坐在大殿上，和无数陌生面孔面面相觑，皇后娘娘隐秘的叹了口气。

我好像做错了什么，被嬷嬷扶着出门后，父亲大人神色匆匆的从我身边走过，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，他甚至还恶狠狠的瞪了我一眼。

我被瞪得委屈，又不知和谁诉说。

我不想待在宫中，陆酆还在金府等着替我过生辰呢。

之后我很多次回忆今日都不免唏嘘，如果我此前有学过礼仪规矩，便不会在大殿这般丢脸，那么我和太子或许能够更早成亲，早到我对陆酆的依赖还未形成，早到我对感情还那般懵懂，早到陆酆的实力不足以撑得起他的野心。

我们之间也不会那么痛了吧。

后来我在宫中学了七日礼仪才被放回金府，自然也没能和陆酆一起过生辰。

（八）

回到府中的日子不似从前那般自在了，宫中来了很多人管束教授礼仪，衣食住行通通都有规矩要我遵循，而我也很少见到陆酆，心理一直惦记着他欠我的那份及笄礼物。

听茶茶说，他替二皇子出了趟远门，说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做。

所有人都只当金府女儿们此番受教，是因为那日金三小姐在宫中冒犯了皇后娘娘，可是太子殿下心中明了，开始主动与我接触。

不过他都是借着找父亲为由，顺带给我送些礼物，多是些金银钗钏、绫罗绸缎等，为了不厚此薄彼，他都是备的三人份。

可把二姐姐开心坏了，成日在我们面前说太子殿下如何对她有意，不过一个擦肩问候都被她添油加醋成无言定情了。

我摆弄着屋子里一箱珠宝，实在抬不起兴趣，陆酆不在，我许久没有出府游逛了，之前他送我的那些新奇小玩意儿我也早就玩腻。

可是我不知道，我玩腻了他送我的小玩意儿，而他玩腻了我。

其实他很早就回到京都了，而且摇身一变，成了二皇子府的侍卫统领。

我知他不简单，不可能止步于一个伴玩的身份，只是没想到，二皇子重用他至此。

再次见到他的时候，是在宫中的中秋宴，他饮了些酒站在殿外栏杆处吹风，席间我已经悄悄观察了他很久，这才找到机会同他叙话。

「陆酆，你许久没来找我玩了。」

「金府那么多宫中的人，出入极不自在。」

他背对我，语气很是冷淡，他说的在理，就连我在金府都觉得憋不过气来。

「那...」

「三小姐，你当知男女有别，我们这样私下谈话，对你的影响不好。」

说罢，他转身往外走去，看吧，他总是变得那么快，不过几日不见，他就能把之前我对他做的一切抹灭掉。

我倔强的盯着他快步离去的背影，赌气似的大声说道：

「陆酆，你还欠我一份及笄礼！」

（九）

他走的坚决果断，连一个回头都不愿意给我，我死死盯着他的背影，总觉得如果他这一走开，此生都不会再理我了。

那便没人带我翻院墙看日出日落、于人群中打闹嬉戏、夜半月光下疾驰在城郊小路了。

看着栏杆外映着月光斑驳的湖水，我咬咬牙狠心一跃而下。

初秋的湖水冰冷彻骨，当整个人被湖水淹没后，我才开始慌张害怕。

耳鼻开始进水，我连呼救都没办法做到，好在一片漆黑中，我摸到了陆酆的手。

「我就知道，你不可能不救你忠心的小狗腿的。」

夜风吹在我湿漉漉的头发上，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，还是强撑着冲他笑着。

他额前的细发还在滴水，砸在我的脸上，他皱眉，深吸一口气，重重吐出。

「三小姐，你可知道，你已及笄，不久后便要议亲，你还与我这般不清不楚的厮混，别人看到会怎么说？」

「那又如何，你娶了我，我们两不就能名正言顺的厮混了？」

我出口未过脑子，笑的没心没肺，他的神情凝滞，盯着我呆看了许久。

「可是三小姐，你没那么重要。」

那时候他才算第一次承认，此前和我的种种不过是闲暇时的逗闷子，他没把我当回事，招招手我就陪他玩，无趣时他便可以把我丢掉。

他的话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，我再也装傻不能了。

当下只觉心痛，以为是失去挚友的失落和被玩弄的羞耻，殊不知那时我已经对他有了些许心动。

（十）

我又开始勤跑东街的杂货铺子。

因为金府的女儿们都到了该相看的年纪，除去待在杂货铺子的时间，我都频繁奔波于各家的宴会，某日席间不知从何传来消息，说金家女儿已成太子妃待选，倒是让琳琅姨娘备受关注。她有两个女儿，在府中地位颇高，大家都只当会是二选一，从来没人考虑过我这没什么存在感的嫡女，尤其是我那日殿前失仪，已经成了满京都的笑话。

而我为了能够在婚后过得舒服自在，在席间很认真的挑选我的未来夫婿。

这个不行，看上去比陆酆还凶，嫁给他的话说不定会动手打我。

那个也不行，比陆酆还瘦，别嫁过去后我还要天天给他伺药。

这个看上去蛮顺眼的，长得和陆酆一般高大壮实，等转过来看看面相。

正当我好不容易找到顺眼的人选，满心期待的等他转身后才发现，原来他就是陆酆本尊。

而他自然也不是孤身一人，身边围着一群莺莺燕燕。

我瞬间没了兴致，独自溜达的时候，偶遇了二皇子，他笑盈盈的看着我，递给我个红木匣子。

「呐，你的及笄礼物！」

「一开始他可能觉得逗着你好玩，但是日子久了，便不是了。」

「不过他自己一个人爬上这个位置很不容易，他不会允许有任何差池，哪怕是你也不行。」

盒子里是一枚纯银发簪，簪尾处是一枝栩栩如生的梅花，拿在手中我还能感觉到手工的粗糙痕迹。

（十一）

哪怕所有人都觉得我不会做太子妃，我那姨娘还是不安心，她觉得死人才不争不抢。

所以在回金府的路上，我的马车在我不知情的时候，离开了大部队。

行进的路越来越摇晃，我拉开帘子一看，才发现我的马车莫名走到了城郊密林深处。

环顾四周全然没有路的痕迹，只有郁郁葱葱的参天大树。

天色渐暗，我的耳边传来了野狼的嚎叫。

我的手脚瞬间冰凉，那晚有多害怕我这辈子都会记得。

陆酆拿刀要砍我的时候，我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，那种害怕是已知的，有准备的。

而被丢到荒郊野外独自一人时的那种害怕，是未知且煎熬的。

身边一丁点风吹草动都会让你颤栗，汗毛竖起，你不敢去听，不敢去看，甚至不敢想象。

因为你不知道外面逐渐靠近的是有预谋的杀手还是无意经过的野狼。

我只有无助的抱着自己，等待既定命运的到来。

等的久了，我第一次直到害怕也会让人疲惫

等到我终于支撑不住，头脑眩晕时，马车帘子猛然被拉开。

我看见了陆酆。

他的倨傲的抬着下巴，如救世主般居高临下的看着我。

不徐不疾的对我说：「你在等死吗？」

他语气冷漠，但是，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了出来，长时间紧绷着的弦瞬间松懈，我甚至来不及说一个字，就瘫软的倒在马车的软垫上，他眼疾手快地护住我差点磕在马车沿的头，而我却误以为他要抱我，伸手勾住了他的脖子。

「你...」

他的身子僵硬，尴尬的表情莫名的好笑。

哪怕单独出游那么多次，如此亲密的动作也是第一次。

（十二）

我们歇在了林子西南角处的空着的猎屋。

他并没有告诉我，拉开马车帘子前，四五个山匪流氓正有预谋的靠近我，也没有告诉我他早就知道姨娘早有计划让我消失在这世间。

起初他跟过来只是想看看我会怎么死掉，可是看到那群坏人对我垂涎欲滴恶心模样，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动了手。

「你怎么这么爱哭？」

他将大氅盖在我身上，我抬头看了看他，还是忍不住低声啜泣。

我是年纪小，但是我不傻，我自然能猜出这是针对我有预谋的陷阱，虽然被救下，但是我还是会忍不住后怕。

陆酆凝目看着我，微叹了口气，大掌轻拍我的背，低声郑重说道：

「有我在你身边，你不会有事的。」

那夜，他坐在我身边看着我睡了一夜。

第二日，我对他说：「陆酆，你带我走吧！」

原以为他会当机立断的拒绝我，没想到他低眉看着我，温柔道：「好！」

之后，我便扮作他的贴身丫鬟跟着他去了江南。

我没有问他如何得的空闲能这般潇洒自由的带我游玩，就像之前我没有问他为何借二皇子之手将簪子送出, 为何口中说我不重要却处处维护我。

我觉得能够陪在他身边，看我想看的风景，那些答案就并不重要。

他带我游历了江南六府，每日游湖听曲儿，品尝江南美食，搜罗奇珍异宝。

我这才知晓东街那条杂货铺子里少见的东西，原来在产地这般丰富。

我每日欢欣雀跃的跟在陆酆身边，偶有同伴者玩笑道：「这丫鬟过的竟比主子滋润！」

（十三）

如此游玩了一月有余，某日陆酆告诉我他要去南境，那边局势有些不稳。

我不了解朝政也不知战争，只当此处玩腻了要换个别处，开心的去收拾包裹，也忽略了他最开始说的是“他”要去南境。

当我收拾好包袱兴冲冲的去找陆酆时，站在屋内的只剩二皇子了，他背手微笑看着我，我一时吃惊，都忘了向他行礼。

「金三小姐，你让我好找。」

「自从你走丢后，皇后那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，不过好在如今将你安然无恙的找到了。」

自那起，我再没见过陆酆，我被二皇子高调接回京都。

皇后娘娘亲自见了我，没有了之前的架子，这个端庄的女子展露了自己有血有肉的那面。

她抱着我哭了好久。

她哭的太过动人，连我也不自觉的泪水盈盈。

皇后拉着我说了许多，这次都是我能听的懂得话，她说怪她没有对我多上心，害得我经历了这一遭，说已经罚了那琳琅，日后让我跟在她身边。

「你长得太像你母亲了！」这是她重复最多的话。

后来我才知道，我母亲生前与皇后娘娘曾有过命的交情，原本我母亲能有更高地位，因为爱错了人，致使在最好的年纪去世。

而皇后因为怨怼父亲，在我年幼时不曾过多关照。

此番我突然失踪，终于唤起她心中对母亲的想念与愧疚。

（十四）

在宫中呆的久了，我学了很多规矩，也见识了很多人情冷暖。

再无人给我送些有趣玩意儿，我日日读书习字，时常陪皇后听戏、游园，帮她操持一些宫宴。

江南那段时光恍若大梦一场。

我有些怨恨陆酆，如果我未曾见过世间风景美好，或许我还会甘愿枯困宫中。

以至于后来长公主过来找我麻烦的时候，我还和她呛声道：「那不如我们换换？」

当时情绪有点上头，后来太子殿下代长公主给我道歉的时候，我才知道，长公主已经多年未见皇后了。

原来我唾手可得的东西，有时是他人日思夜想难以企及的。

又是一年中秋宴，此时我已经能都井井有条的处理好宴会中各种琐碎事项。

当我督促着宫女们送上宴会主菜时，外面传来了南境一役大捷的消息。

我转身，在远处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陆酆，一身素衣也挡不住他满身的煞气，他笑盈盈的看着我，对我说：「你这小妮子，怎么跑到宫中当宫女了？」

明明我已在宫中养成了规矩的性子，可是见到陆酆的那一瞬间，我还是没能忍住疾步冲到他的面前，发间的步摇乱颤，心中无比雀跃。

「陆酆...」我什么都没来得及说，只是看着他不自觉委屈上心头，泪水哗啦啦的流。

他摸摸我的头，伸手慢慢解开缠绕在一起的步摇。

「金茗，如今我已官及副将，我娶你可好？」

我震惊抬头，他眼中满是深情。

「不要在这宫中拒着了，做我身边自由自在的小夫人吧？」

（十五）

我还没来得及回答，身后突然奔来穿着盔甲的男人，急匆匆的看了眼陆酆，便把他带走了。身后皇后的婢女来唤我，我只好也回到宴上。

与此前不同的是，太子殿下居然在殿外等我一同入场，我们共同迈步入场后，大殿内的气氛陡然诡异。

因着南境大捷，皇上坐在高位笑的嘴巴合不拢，急吼吼的要宣布太子殿下的婚讯。

我自觉此刻站在太子身边不合适，正欲行礼退下，右手却被太子抓住。

下一秒，我才从皇上的口中得知金家命定的那个太子妃，就是我。

我不知道为什么是我...

明明最不应当是我才对。

宴会结束，百官散去，我拉着太子殿下的胳膊说我不要嫁给他，他冷面看着我，只丢下一句：「有些事我们都身不由己。」

后来我跑去和父亲哭闹，却不曾想他率先跪在我面前，弓着佝偻的腰涕泗横流。

「茗儿，莫要害了整个金家！」

我知道嫁娶从来不由我自己，可是，何必将这么高的帽子扣在我的脑袋上？

我手上攥着陆酆送我的梅花簪子，失神用力过猛，那梅花的一瓣花瓣扎破了手心，鲜血染红银白的花瓣，我头一次这么想见到陆酆。

我想对他说，我不想嫁人，让他再带我走。

纵使那时我也只当自己是贪恋自由，厌倦宫中各种规矩和约束。

从未想过我或许只是不想离开陆酆。

（十六）

那夜我回到了金府，筹备婚嫁事宜，我守着窗户观月时，陆酆才急匆匆的赶来。

他脸上再无笑意，不由分说的抓住了我的手，眼神倔强偏执。

「小丫头，我带你走好不好！」

那时的我多天真，看着他开心的直点头。

殊不知，一旦我和他私奔，整个金家都将受到牵连，如若被抓回，那他陆酆也必死无疑。

我开开心心的收拾好包裹，问他我们躲去哪？

他说：「去看着大千世界！」

好！我喜欢这大千世界，如果有你陪伴，我会更喜欢。

我们深夜出发，还没走到天亮，就在离京都不远的驿站被抓到。

二皇子亲自动手施施然绑了陆酆，毕恭毕敬的请我上了马车，后来我才知道，陆酆被二皇子摆了一道，果断利落的进了大牢。

「他就是如此这般别扭的男人，初见你就很喜欢你，但是嘴上不承认，不自觉的为你做了许多，你及笄之后他自认身份低微，只好处处躲着你，奈何你太缠人，他成长需要时间，可最终还是没能赶得上。」

「我早知道你会是我的皇嫂，可我从未告诉他，因为我但凡告知他，他便无法因着你这般努力的往上爬，你这磨刀石果真好用，他现在成了本王最锋利的刀。」

「既然利刃已成，那如今，我便不能任由你毁了他。」

我恶狠狠的盯着他，生气的冲他吼道：「那你还将他送入牢中？」

「不是我将他送入牢中的，我的未来皇嫂，害他犯下大错的人难道不是你吗？」

「二殿下，你究竟想做什么？」

「他自小便是孤儿，处处不受待见，被人厌恶，他从来都是被人抛弃的命运，如今，你再抛弃他一次又如何呢？只要你告诉他你不爱他，此前种种不过误会一场，断了和他的缘分，其他的我自会处理。」

「之后你必须嫁给太子，而他这辈子都会因为爱你，被我拿捏到死。」

（十七）

后来，在二皇子的安排下，我于牢中见到了狼狈的他。

被抓回来之后太子殿下对他每日一顿鞭刑，伤口总是好了坏、坏了好，其实太子也说不上爱我，不过是为了维护他的颜面罢了。

「对不起，陆酆，是我的自私害了你。」

「之前是我贪玩，利用了你的喜欢，害得你沦落至此。」

「仔细想想，我和太子的婚事总是存在的，我哪也去不了，更遑论嫁给你，我让你带我走不过是想逃离宫中，逃离京都。」

「如今我想通了，能嫁给太子京中多少女子梦寐难求之事，如今，我最应当安心待嫁。」

说着说着，就连我自己也信了，可是看着面前还在涓涓流血的陆酆，我的心头抽痛，强压下哽咽，憋回眼泪。

他艰难的抬头，费力问出这句话：

「所以，你从来都不是因为爱我...」

看着他可怜兮兮的眼神，我竟不敢回答。

「茗儿年纪这般小，还未懂得什么情爱，你莫要说什么胡话，不觉可笑吗？」

皇后突然出现，挡在我身前，我只能看见陆酆的半个身子。

有人猛踢了他一脚，他重重的跪在地上，佝偻着身子，脖颈青筋暴起，看起来很痛。

我心疼的倒抽了一口气，身后一群婢女将我拉住，带离潮湿昏暗的牢房。

后来我再没有陆酆的消息，日日在闺房中筹备自己的嫁妆。

绣到喜服上最大的凤凰时，茶茶从府外跑回来，着急的对我叫嚷：「陆酆！他被二皇子派去北面镇压异军了！」

他还活着。

我终得舒一口气。

「大家都在议论，说此行无异于送死啊！」

指尖一阵刺痛，我竟不小心刺到食指，大颗血珠砸在金丝银线上，鲜红的喜服氤氲暗红一片。

（十八）

他去了多久，我便念了他多久。

时间过得又快又慢，快的是转眼婚期将至，慢的是他迟迟未有消息。

离婚期越近，我脑中关于他的记忆愈发清晰。

我会恍然想起在江南时他为我买许多好看衣裳，那个店家说公子对丫鬟都这般好，以后的小夫人一定会很幸福。

我恍然记起在拍卖行，为了我喜欢的那独一把西域铁扇，他不惜与人大打出手。

我记得他对我凶，对我嗔，对我笑，拍我肩膀，摸我头发，为我戴簪。

某日午夜梦回，我惊坐而起，竟错觉他在我身边。

果然，念念不忘，必有回响。

待嫁前夜，我收到了陆酆战死前线的消息。

我身着凤冠霞帔，坐在床边木木的盯着窗外那棵柳树好久，眼泪起初无声的落下，随后随着胸口难以抑制的起伏，我终于泣不成声。

那是我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我的心，原来这种痛不欲生，难以挽回的酸楚，便是爱吗？

可是陆酆他真的是世间顶顶坏的大混蛋，就在我哭到凤冠都歪了的时候，他突然出现在窗边，冷目看着我。

「所以，如今你还要嘴硬说你不爱我吗？」

我瘫软的坐在地上，泪痕斑驳，死死揪住鲜红的喜被，闭目不看他满脸沧桑，对门外大声唤道：「来人...唔...」

下一秒他飞跃进屋，死死捂住我的嘴巴。

「金茗，你好狠的心。」

那只捂住我嘴巴的手微微颤动。

（十九）

从前他无力阻拦这桩婚事，如今他自然也没有办法。

他放下自己的骄傲，卑微向我祈求：

「金茗，我不要什么功名利禄，我只想要你。」

「太子有什么好嫁的，你跟我走，我带你去看尽天下美景。」

看他如今的装扮，我知道他定过得很好，但是他满目愁容，必也过得不开心。

我拨开他抓着我胳膊的手，没有多说一句话。

他红了眼，捏住我的肩头，重重咬了下去。

我吃痛却不敢发出声音，死死咬着嘴唇，却还是不小心呜咽出声。

他这才松开我。

我第一次见男人落泪，他哭的像个孩子。

我别过头去。

「陆酆，你会遇到更好的。」

他的肩膀颤动，抓住我的手，没有抬头。

「金茗，我只是不明白，为什么总是我被丢下。」

「我便这般不值得人爱吗？」

他是看着我同太子举行完仪式之后离开的，他此番偷偷回京太子自然知道。

所以洞房那夜，太子不厌其烦的警告我。

「你以后是太子妃了！」

他在乎的不是我，他在乎的不过是太子妃。

陆酆你看，不止你一人不值得被爱，我也是。

（二十）

后来我还是从太子身上识得爱一人是何种模样。

韩家被抄家后，太子殿下频繁的接触韩夏曼，那时候父亲要我处理掉她，我没有动手。

后来太子为了她同皇后争吵了许久，终于如愿将她纳入府中，全然不顾我这太子妃的颜面。

我想太子一定是很爱她的，不然也不会频繁来我屋内。

为了她。

他承诺嫡长子一定会从我肚子里生出来。

然后，为了金家，为了太子自己的心安理得，我同他圆房了。

太子其实对我不差，什么好的都往我屋里送，不过我都不喜欢，他似乎也不在乎我喜不喜欢，不然怎会看不出我喜欢长公主从蒙古寄来的蒙古象棋。

那有趣的物件我只看了一眼，便被他送给韩夏曼了，我好羡慕韩夏曼啊。

同时也是有些怨这个韩夏曼，原本我同太子殿下的距离保持的挺好的，她这一来我还要和太子虚与委蛇，所以，我浅浅给了她些教训。

我叫了她还在教坊司的妹妹来府里弹奏，以示羞辱。

但是她的所作所为让算让我大长见识，她居然为了保全她那妹妹，愿意亲自为将士们登台演奏。

我优哉游哉看着韩夏曼接受将士们的起哄撒钱，仿佛她还是教坊司的那个戏子，直到太子殿下面色铁青的把我拽走。

我其实很少见到温润如玉的太子生气的，他当着一群奴婢侍从的面对我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，然后怒挥衣袖离开，丢我一人在原地。

我并没有很难过，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在乎过他，可是当我转身看见从树后走出的陆酆时，我的情绪突然绷不住。

我从未想过陆酆也在回京的将士里，也更未想过我如此不堪的场面会被他目睹。

彼时，我已与太子成婚一年有余。

我成了被太子厌恶的糟糠之妻，而他成了龚大将军最得力的副将。

（二十一）

陆酆直接上前抓住了脚步匆匆的我。

我却连回头看他一眼都不敢。

自从年少时他第一次弄疼我后，他抓我的力道小了不少，可是为了掩饰我不知因何而生的眼泪，我还是低声委屈说到：「陆酆，你弄疼我了。」

没有说他放肆，也没有挥手甩开他。

因为我知道，我其实也想念他。

「金茗，你不是太子妃吗？」

「你不觉得，刚才太子替侍妾出头的那幕，荒唐可笑至极吗？」

太子不是在太子妃面前替奉仪出头，而是在不爱的女人面前为心爱女子出头。

可是这些不是我能同他说的话。

「陆大人，如今你应当称我一句太子妃的，我敬重你立下赫赫战功，就不追究你僭越之罪，希望大人之后能有所收敛。」

他似乎没听见我方才说的话，一只手搭在我的腰际，反手将我扛在了他的肩上。

「陆酆！你放开我！」

偏偏太子愤然离开后，并无人陪在我身边。

面对这力大无比的武将，我更是无力还手，只得任由他带我离开了太子府，之前有二皇子护着他，如今又有龚大将军，他果真的被养的愈发无法无天了。

（二十二）

他直接骑马带我出了城。

我被护在他怀中，骏马奔驰在城中大道时，心不由得怦怦跳。

可是一旦出了城，我的呼吸突然顺畅了。

我很久没有出城了。

城外的景色还如从前般一眼望过去的开阔，我大口呼吸着甘甜的空气，紧绷的身子松了松。月光洒在布满石子的小路上，陆酆特意让马儿行进的慢些，好听的马蹄声响在耳边，一声重一声浅。

他轻柔的声音也淡淡的。

「金茗...」

我猛然回头，两张脸靠的极近，我看见他的眉角处有道浅浅的伤疤。

倏尔慌神，身子一歪，我险些落马，他有力的大掌抓住我，我的手也顺势攀上了他的胳膊。

我怎会不知此举有多么逾矩，可是这夜色太美，我不禁由得自己沦陷。

如此这般，我们走了一夜。

天刚朦朦亮的时候，我独坐马上，任由他牵着走回了京都城门。

二皇子身边站着太子殿下，他们比肩而立于城墙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我两。

我犹记得太子背着手，薄唇紧闭。

而陆酆抬头同样倨傲的看着他，高举自己牵着的缰绳向太子示意。

（二十二）

韩夏曼被禁足了，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着我，那日的事太子对我没有言语半句，后来才知道，原是我失踪的时候他宿在了韩夏曼处。

陆酆也没有受到什么教训，龚大将军摆着护短的架势保住了他。

可是陆酆从来都不是个会消停的人。

我原以为那日城外夜游是我同他的最后交集。

可没想到某日我从宫中回府的路上，直接连车同人一道被截去了他府上。

他说这次必定能带我离开京都。

我慌张的胡乱抓着他，疯狂摇头，满头珠钗叮当作响。

「陆酆，你莫要发疯，如今我是太子妃了，我们再无可能了。」

「金茗，那你要我如何？你守在他身边，可是他却不爱你？我嫉妒的发疯！」

我和太子的婚姻从来都与爱无关，金家的前程、皇后的愧疚、母亲的遗愿，一点点推着我不得不成为那个万众瞩目的太子妃。

我从一出生就是唯唯诺诺墨守成规的金三小姐，遇见你后开始期待变化，期待未知，可是有些事体验过后就算了，我不可能真的贪心到奢望牢牢抓住。

我眼疾手快的拔下头上的簪子，狠厉的抵在脖子上,当时顺手拔下，而后仔细触摸才察觉，竟然是陆酆曾送我的及笄礼。

他的眼神微眯，轻佻戏谑的看着我。

未及我反应，他懒洋洋的伸手打掉了簪子，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腕，将我死抵墙边，贴着我的耳朵轻声道：「此番，我绝不会允许任何差错了。」

上一次他用这般冷静的语气同我说话，还是在月夜树林中说定会杀了我。

（二十三）

我被关在奢华的马车上，摇摇晃晃的行进了不知多久。

期间我一直绝食。

起初陆酆还好言好语的劝我用餐。

可是我完全油盐不进，闭口不吃，身子愈发虚弱，他开始着急、不耐烦。

会强行捏着我的嘴巴灌食，用旁人的生死来威胁我用餐，

某日我生生饿晕在车驾上，他发了疯似的将我救醒，红着眼对我咬牙切齿道：

「你如此想死是吗？那在后山那晚我就应当真的杀了你！」

他嘴上这么说着，可是将我抱在怀中，轻柔到不敢用力。

我很喜欢在他怀中的感觉，会让我觉得安心。

其实当时他筹谋的真的很圆满，加上龚大将军的助力，说不准，我真的能够如愿离开京都，脱去太子妃的身份，做他自在的小夫人。

只是，金家必受牵连，其实如果我自私点，我真的可以完全不顾金家，只为我自己而活。

他说，想带我去南境，去看高山大海，体会极寒的冬、燥热的夏、鲜花漫烂的春和红枫满地的秋。

他的话说得太动听，我真的有一丝心动了。

可偏偏在我有一丝动摇之际，医官查出我有了身孕。

我也是这个时候才见识到陆酆有多疯。

哪怕我查出了身孕，他都没有想要放弃自己的计划。

龚大将军府在驿站和他争执不下，气到踢倒了一棵树。

（二十四）

他自然知道，没了龚大将军，此番必难达成目标。

可是他还是带着我夜以继日的赶路。

为了宽慰我他还同我说：「莫要担心，我会将这个孩子视为己出的。」

看着他皱着的眉头，我忍不住落泪。

可是这个孩子是皇家子嗣啊...

我只是张张嘴，什么也没同他说，若他想做这场疯梦，那我大可陪他一起。

就在快要达到南境的时候，太子带着人马追来了。

之后的记忆我很模糊，或许是我本能的抗拒那段记忆。

陆酆血肉模糊的挡在我身前，颤抖着声音同我说，他最后悔的便是去南境之前把我交给了二皇子。

如今，他不会再把我交给任何人。

那日驿站我哭到声嘶力竭，跪在地上满身尘土，太子都没有一丝动容。

后来还是我夺了身边侍卫的匕首，抵在小腹处威胁太子，才得以让其停手。

我对太子说，放了他，我才会放过腹中孩儿。

太子的冷笑让人心颤。

我便是从那日起知道，我同太子此生都将是同床异梦的陌生人了。

不过那又如何，他的心中从来就没有我。

我们被秘密抓回京都。

陆酆被监禁，而我回到太子府大病一场。

（二十五）

我肚子里整个京都最重要的小皇孙，所有人都好吃好喝的供着我，只有我不知好歹的油盐不进。

每日太子都来查看我的情况，冷言冷语的告诉我陆酆还留有一口气，我这才会好好用餐、喝药。

我用我这条命吊着陆酆那条命。

皇后得知后，终于忍不住过来找我。

她说：「我只当把这世上最崇高的位置给你，便是弥补了，未曾问过你的意愿。」

难得见皇后几面，她竟都是流着泪的，我伸手抹去皇后娘娘脸上的泪痕，拖着虚弱的身体下床，重重跪下。

「母后，我承认曾经爱慕过陆大人，只是那时年少，未能识清，如今也是阴差阳错，他的爱化作执念，闯下塌天大祸，我自知他犯下死罪，可是…」

「我还是斗胆向母后你讨一个恩赐，恳求母后能够放过他，我们已有缘无份，日后我唯盼他安好，而我日后也自会做好太子妃本分，绝不会行差踏错半步。」

自此，再无金茗，只有太子妃。

皇后低眉叹气，将我从冰凉的地上扶起。

「日后悉心教导你腹中孩儿，你胆敢提此要求，多要感谢这出现的恰到好处的他啊…」

我抬头看皇后时，她的眼中多出一抹厌恶，我知道，此番也将自己同皇后的情分消磨殆尽，日后我在宫中愈发难做。

可是我却满心舒畅，只要陆酆保住一命，便是我最大的安心了。

后来日子渐渐过着，我得知他回到龚大将军麾下，每日可自由出入演武场。

皇后终于下令让我为太子选侧妃，我便拉着韩夏曼一起，也算是让她一同见识皇家多薄凉。

期间我甚至还为陆酆留意了些人选，特意记录下来，有待日后为他送去。

太子还是那般维护韩夏曼，文兆县主想听韩夏曼弹奏，我一个字都没说，他上门倒是一通教训我。

我没有在意，因为从始至终韩夏曼就不是我的威胁。

（二十六）

陆酆同太子殿下出征打的那一仗来的特别突然，他同我辞行的时，带着满脸沉重，那时我便不住的心慌。

他坐在马上什么都没说，只问了我这句：

「我只问一句，在婚约未宣布之前，我向你说想要求娶你，那时候你心里的回答是什么？」

我没有犹豫的盯着他的眼睛，坚定的回道：「我想做你的小夫人，特别想。」

真的特别想，带着欢欣雀跃，带着满心期待。

带着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那份喜欢。

他驾着马离去后，我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许久，不自觉脸颊上已布满泪痕。

而后几日，皇后突然派人来带走韩夏曼，我又是一阵不好的预感，挺这孕肚也要把她拦下。

奈何韩夏曼那小妮子倔强的很，兀自拨开我跟他们进了宫。

我一人独守太子府那几日，腹中孩儿也不似从前那般闹腾，而我却不是个称职的母亲，竟还会时不时对天流泪。

后来太子回来了，却没见到陆酆的人马，那时候我便隐隐猜到，只是不愿相信。

而后他阵亡沙场的消息真切的递到我手上时，我居然出乎意料的平静。

抚摸着孕肚，我轻声对肚子里的孩子说道：「娘亲没有难过。」

可叹的是我竟然还能打着灯笼，站在门前迎接回府的太子殿下，他抱着受了伤的韩夏曼高调回府。

看着如此亲昵的二人，我只淡淡道：「太子殿下平安得归，臣妾也就安心了。」

我没有护住他爱的女人，他也没护住我爱的男人，如此，甚是公平。

后来我生下嫡长子后，将他丢给了奶娘，回到金家小住了一段时日。

某日傍晚，我坐在床边看着大开的窗户，忽的不自觉流泪。

微微晃神，我似乎又回到了大婚前夜，那时陆酆站在窗外，对我说：「如今你还要嘴硬说你不爱我吗？」

起先我是笑着低声呢喃，而后低声啜泣，最后是难以抑制的嚎啕大哭，后来侍女来寻的时候，发现我哭晕在了卧房，手上抓着一枚银白的梅花簪子。

（二十七）

我从不觉得嫡庶有别，因为哪怕我生来便是嫡女，此生依旧卑微入尘埃。

后来就算我有皇后撑腰成了高贵的太子妃，也依旧没有那最低等的贱妾受宠。

我最向往的自由，只有陆酆给过我，而我却不得不将他推开。

我好想他。

可是就算没有他，我自己的日子也要过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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